娜塔蒸汽盐水星

玛琳娜,国境线的舞会停止
大雪落向我们各自孤单的命运
wb:Chloride_Nata

As long as you love me

套一个破产姐妹paro,娇妮是gay,龙龙是直男,普通人无替身,落魄少爷和黑心社畜两人合租中

二七混部,西撒杰洛表兄弟设定

CP:铁瘫/乔西/DHP

 

1

 

乔尼和迪亚哥在快餐店面对而坐,迪亚哥喝啤酒,乔尼拆开一盒pocky。

 

“我真的很想去找他。”乔尼·乔斯达说。

 

迪亚哥伸出手指,“这是你今天说的第十二遍。”他感到无比厌烦,“那你就去——不行吗?”

 

“我不行。”乔尼说,“你知道我不行。”

 

“我不知道。”

 

啤酒在迪亚哥喉咙口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金发青年抹了把嘴,“你搞个男人怎么这么费劲?”

 

“你歧视我的性向。”

 

“我没有。”迪亚哥说,“你是不是基佬关我屁事。”他拿了一根乔尼的pocky,“不就是前男友吗?我见多了。”

 

“你是说你前任那个议员吗?他叫什么来着……”乔尼回忆,“法那?梵尼?”

 

“法尼,法尼·瓦伦泰,我要告诉你多少遍他不是我前任?”迪亚哥叼着pocky,像在抽烟,“之前我跟他做点小生意,不过我跟政客玩不来,他们的心都很脏,瓦伦泰是其中最脏的。”

 

“每次提到他时,你都情绪激动,上次你甚至说要雇裸模去他的选举演讲上跳草裙舞。”乔尼说,“不知你是否因爱生恨,还是旧情难忘,这没必要,好聚好……”

 

“真恶心!”迪亚哥大声打断,“我才不爱他,如果不是要进监狱,我早就杀了瓦伦泰了。”

 

乔尼短促地沉默,“你不会是被他骗炮了吧?”

 

“去你妈的。”

 

“不过,说到肮脏的心灵,我认为你才是我认识的人中心最脏的。”乔尼把这项殊荣安在他同居室友的头上,“我刚搬进来那几天每晚都在枕头下放手枪,也不喝你煮的咖啡,我担心你半夜会把我的器官卖掉。”

 

迪亚哥露出虚情假意的笑。

 

“你这个月房租交了吗?”

 

“还没有。”乔尼打开手机支付软件,“多少钱?我转给你。”

 

迪亚哥报了一个数。

 

乔尼的手指顿在屏幕上,他抬起头,目光不可思议,“你怎么不去抢?”

 

“你给我,我再给房东。”迪亚哥脸不红心不跳,“我只收一点手续费。”

 

“曼哈顿的职业房屋中介才只收6%。”乔尼冷静地说,“我还是明天亲自和伯顿太太讲吧。”

 

“你最好不要。”迪亚哥说,“伯顿太太最近发现她丈夫是个gay,而她做了快二十年同妻,老埃里克在外面养了个金发碧眼的糖男孩,给他交学费,买名牌衣服,还送了他一块三万英镑的表。”

 

“她现在正火冒三丈地闹离婚,如果你这时候顶着这张漂亮脸蛋去她面前晃悠,你猜老太太会不会把你从她房子里赶出去?”

 

“那算了。”乔尼说,“不过为什么你可以?你也是金发,也很年轻,长得也不差。”

 

“因为她以为我有女朋友。”

 

“你没有吗?”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当然没有。”

 

“我以为你在和赫特·潘兹谈恋爱。”乔尼浅浅地微笑,“上次在酒吧门口我看到你下班和她一起回家——”

 

“那只是顺路!”

 

迪亚哥气急败坏地打断他,“是她说有事情要问我,我才让她来等我下班的,拜托,谁会喜欢那种女人啊?她和男人有什么区别……”

 

他显得有些欲盖弥彰的暴躁,乔尼探究地盯着他,“我认为你对HP的评价不准确,她个子高,身材也很好,面容的线条很美,她并不像一位男性。”

 

“你懂什么?”迪亚哥说,“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完全没想过她是女的。”

 

乔尼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她那天坐在吧台喝杜松子酒,什么都没加,连水和冰块都没加,小姑娘不是都应该来一杯甜腻腻的鸡尾酒吗?穿了件白色连帽衫,还是粉头发,理得短短的……”

 

“粉头发怎么了?”

 

“我以为她是个年轻基佬。”

 

“你哪儿来这么多偏见。”乔尼叹气,“我大学同社团有个男生也是粉头发,穿的衣服像渔网,人家就是直男,毕业后娶了我们学校海洋学博导的女儿,时装设计专业的日本院花。”

 

“我没上过大学。”迪亚哥冷酷地说,“你跟我说这个没用。”

 

“大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乔尼安慰他,“我读了四年,现在还不是跟你合租?”

 

“你在大学主修什么?”

 

“电影艺术。”

 

“这种专业送给我我都不要读。”迪亚哥不屑,“只会烧钱,根本学不会怎么挣钱。”

 

“大部分大学专业都是这样的。”乔尼诚恳地说,“不过你说的对。”

 

迪亚哥不耐烦起来。

 

“别说我了,你不是要去找你前男友齐贝林吗?去啊,趁着现在店里没什么人。”

 

“他不是我前男友。”乔尼摇头,“他甚至不知道我暗恋他。”

 

“真可怜,那你怎么不去表白?”

 

乔尼把巧克力味的pocky从袋子里一根一根抽出来,然后放在盒子上理好,看起来很有条理,实则心不在焉。

 

“他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

 

他平静地说,“而且他是直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有女朋友,虽然后来分手了。”

 

“我当年没来得及……没想到五年了,还能遇到他……”

 

乔尼的声音轻下去,迪亚哥瞧着他欲言又止,前台的电话铃响了,收银的露西让他们俩来个人去接电话,迪亚哥撇了撇嘴,站起来走了。

 

 

 

2

 

“你应该是有点问题,才会坐在一家贵的要死的咖啡店里只为了通过四层玻璃偷窥马路对面餐厅的男服务生。”

 

西撒·齐贝林说。他挂断拨给对面快餐店的电话,将电话那头年轻男人得不到回答的暴躁咒骂一同掐断。

 

“好了,现在他们分开了。”

 

杰洛·齐贝林从座位的另一侧小心地凑过来,“他发现我了吗?”

 

“没有。”西撒说,“他去端盘子了。”

 

杰洛长出一口气,摘下头上的宽沿牛仔帽,扇着风,没话找话一样地说,“嘿,你老兄不觉得这鬼地方挺热的吗?”

 

“空调开得挺舒服,是你要来的,这鬼地方一杯咖啡20刀。”

 

“你男朋友那么有钱。”杰洛笑嘻嘻地。西撒捏了捏手指关节,又捏了捏,他十分想给那张俊脸来上一拳。

 

不过最后他还是压住了。

 

“你为什么不跟他说呢?”西撒试图开导情窦初开的表弟。虽然他知道杰洛·齐贝林和自己一样曾经是个女人堆里打滚的家伙,但不耽误——毫不影响——他现在认为对面餐厅那个男服务生才是杰洛的初恋。

 

“乔尼称赞过杂志上的黑发美女,不止一次。”杰洛难得忧郁地叹气,“老兄,我感觉他是直的。”

 

 

“你不也是直的吗?”

 

乔瑟夫从洗手间回来,西撒递给他手帕。

 

“我不确定了。”杰洛说,“从我大学开始肖想他的屁股的时候我就不太确定了。”

 

“噢,这很正常,意大利人嘛。”乔瑟夫·乔斯达耸耸肩,“亦弯亦直。”

 

“你在暗示什么,乔乔?”西撒说。

 

乔瑟夫亲亲热热地搂着他的肩膀,把手帕塞在他胸前的口袋里,“西撒,你之前从来不穿真丝衬衫。”

 

“是你买的。”

 

“我妈买的,她说用Prada的会员卡两件打折。”乔瑟夫捏他的肩胛骨,“你穿真好看。”

 

西撒不自在地动了动,但他没有挣开。

 

“你们感情真好。”杰洛羡慕地说。

 

“你也可以这样。”乔瑟夫向后倚靠沙发,“我听西撒说你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

 

“你应该知道杰洛喜欢的是你们家的人吧。”他的金发男友说,“你和那个小弟弟同姓,有些血缘关系,乔乔,这全怪你们家辈分太复杂。”

 

乔瑟夫沉默片刻,“……我没想到乔斯达和齐贝林家以这种方式再度联结在一起。”

 

 

杰洛又拿起他的牛仔帽扇风,他大学时候玩摇滚,总是奇装异服,身上挂着好几个铁球,如今脱了白大褂,私服还是下意识保留部分风格。他刚刚通过美国执业医师资格考试,专攻神经外科,正在纽约第一全美第五的医院进行住院规培,工资不高,还要还读书时的贷款,老齐贝林认为长子需要独立成长,只在关键时出手帮他一把。

 

 

“乔尼家破产了,老爹进了监狱。”他神情有肉眼可视的沮丧,“他毕业之后就换了号码,他家的事我还是听曼登说的。”

 

 

“就是因为你觉得他是直男,所以你大学四年都没有跟他讲明白你喜欢他?”

 

“……不,我一开始也没搞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性向。”

 

“这好办。”乔瑟夫说,“西撒,你给杰洛分析分析。”

 

“为什么我来分析?”

 

“你们都是意大利人,从前又都是直男,你看。”

 

“你对意大利人有什么偏见吗?”西撒·齐贝林不爽地皱起眉毛,但还是选择和颜悦色地给自己的表弟提供建议,他选择性忽略了乔瑟夫的后半句话。

 

“通常来说,大部分的Gay是容易辨认的,他涂指甲油吗?”

 

“涂。”杰洛说,“乔尼很在意保养指甲。”

 

“他用口红吗?”

 

“用蓝色的。”

 

“他衣品怎么样?”

 

“挺不错的,他喜欢星星花纹。”

 

“香水呢?”

 

“呃……我想有吧。”

 

“他喜欢健身吗?或者跳健美操之类的?”

 

“有。”杰洛悉数承认,“乔尼刚上大学的时候腿脚不好,坐了一年多轮椅,我们经常一起锻炼。”

 

西撒迟疑,“那我觉得……”

 

“老兄,你不能刻板印象啊!”杰洛大嗓门嚷嚷起来,“我也总去健身,用绿色唇膏,喷宝格丽黑茶,背包上挂小熊……但是我——”

 

前后座位顾客皆回头侧目,对他投以意味深长目光。

 

他后知后觉住了嘴,“操。”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西撒沉静地说。

 

“我们对你的乔尼了解不多,我也只是在你们上大学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只能从一些特征加以猜测。”

 

杰洛·齐贝林仍怀有期冀,“乔尼还送了我小熊,小熊妹妹,”他不死心地强调,“你们说这有可能成为证据吗?”

 

“什么证据?”

 

“他不是直男的证据。”

 

“这只能成为你不是直男的证据。”乔瑟夫爱怜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有没有想过大学时代你俩可能就是别人眼中的一对基佬了?”

 

“……”

 

“你们当时就没有什么流言吗?”西撒接口道。

 

“有吧……我想是有,”杰洛喃喃地说,“我们总在一起,的确有人议论,艺术学院的乔斯达和医学院的齐贝林,但是乔尼总是看起来很坦然,我看不出……”

 

他慢慢俯身趴到桌子上。

 

 

杰洛·齐贝林上午跟了一台手术,下午得来半天休假,本应睡个好觉,他却饭都没吃就跑到咖啡厅蹲点,西撒来纽约出差,想起表弟在医院实习,带着乔瑟夫来探望时把刚洗过澡披头散发出门的杰洛堵了个正着。

 

他金棕色的长发还散着,平时工作总是扎成一束,现在一半干了,另一半藏在后面还是湿的,西撒看着他的黑眼圈,突然有些不忍,他自己也体验过求而不得的感觉,他能理解。

 

杰洛目光放空地看着窗外的街道。

 

“大三……有一次,乐队聚餐,乔尼也跟着我来了,他说怕我喝醉了不好回去,曼登和布拉克摩亚他们闹起来没轻没重的,灌了我不少,乔尼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上帝在上,他看起来好乖,我好喜欢,一边看他一边越喝越多……”

 

街道上时不时有车辆经过,杰洛隔着玻璃盯对面快餐店,有些人开门进去,有些人拿着纸袋离开,店里影影绰绰,但他看不到乔尼了。

 

“然后呢?”西撒问。

 

“然后他替我付了帐,把我带回宿舍,我喝多了,但没醉得完全失去意识,他把我往床上搬的时候我们两个一块儿滚在地上,我压着乔尼,借着酒劲吻了他。”

 

“你的下一句话是——”乔瑟夫说,“结果第二天他像没有这回事一样,他甚至没当真。”

 

“结果第二天他像没有这回事……嗯?”

 

乔瑟夫·乔斯达露出得意的笑容,搭在西撒肩膀上的手又不老实起来。

 

“好了,乔乔,别玩了。”西撒制止男友不分场合卖弄的预告把戏,以及偷偷给他发带打蝴蝶结的手指。他放缓了声音问杰洛,“那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呢?你总不能每天坐在这儿偷窥他吧?实习医生的工资够你每天来喝咖啡吗?”

 

“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乔瑟夫慷慨道。

 

“乔乔!”

 

乔瑟夫举起双手,“说开了算了。”他指着对面快餐店,“现在走到街对面,拉开门进去,找到你那位朋友,然后告诉他嘿老兄我喜欢你很久了,一切就都解决了,我和西撒也能安心了。”

 

 

“如果奏效的话,”西撒觑着杰洛的脸色,叹了口气,“如果有这么简单的话,乔乔,你觉得我们还能听到这个故事吗?”

 

 

 

3

 

乔尼的酒瓶在手里挽了个花,他把伏特加和桃子味力娇兑在一起,加橙汁和蔓越莓,勺子搅动一下,冰块在杯底当啷作响。

 

“Sex on the beach,请慢用。”

 

他穿着制服,宽肩窄腰束在白衬衫和西装马甲里,对客人彬彬有礼地微笑,金发蓝眼十分迷人,酒吧里很多人似有若无地打量他。

 

迪亚哥端着托盘回来,把空杯放在吧台的水池里冲。

 

他们的工作时间和曼哈顿的夜生活一同开始,乔尼和迪亚哥都打两份工,白天在快餐店,晚上在酒吧,起初迪亚哥是侍应生,乔尼弹钢琴,但后来酒吧缩减开支,那架本来就装饰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钢琴被撤了,幸好乔尼上学时闲得无聊考过调酒师证,才在这场裁员风波中幸存,获得了在吧台调酒的工作。

 

“赫特·潘兹最近好像没来找你。”他撕掉酒瓶的标签,和迪亚哥闲聊。

 

“她今天请假。”迪亚哥简短地说,“给她弟弟开家长会。”

 

“你见到齐贝林了吗?”乔尼否认那是他的前男友,说现任也不对劲,迪亚哥又不知道全名,最后只能用姓氏称呼那位神秘先生。

 

乔尼的手一顿。

 

“你是否对我的感情生活太过关心?”

 

“一般吧,比刷杯子有趣点。”

 

“我不能找他。”乔尼顺手摘下杯口的樱桃,棕色的糖浆挂在杯壁上,这是一杯没喝尽的特基拉日出,他转着玻璃杯身,盯着灯下反射的光出神,似乎陷入回忆。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钱。”乔尼说,“我很穷,白天端盘子,晚上调酒,买打折食材,交不起房租,还要被你收两倍的手续费。”

 

迪亚哥选择性忽视最后半句,“他不也只是个医生吗?没差很多。”

 

“齐贝林家祖上是贵族。”乔尼把酒杯递给他,“他祖父曾有皇室头衔,他们家做着很大的机械铸造生意,如果我爸爸没进监狱,这当然不是问题,但我们家破产了,我现在一无所有。”

 

他沉静地叙述着,像在思考。

 

“从前我们能玩到一起,也许是因为性格合拍,但肯定也有阶级相配的缘故,现在天平的另一端塌陷,想要维持关系,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行事。”

 

迪亚哥舔了舔自己的牙龈,他本能地觉得乔尼·乔斯达这话怪异,毕竟对于他来说,阶级就是用来跨越的,事实上往往富人更在意阶级,而穷人拼上所有。

 

“所以你要放弃他了?”

 

“当然不。”乔尼歪了歪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呃?”

 

“以前我想过。”他承认,“不过现在我不这么觉得。”

 

迪亚哥望着他,声音穿透舞池里播放的《As long as you love me》。

 

“我见过很多你们这种人。”迪亚哥说,“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富家少爷,顺风顺水,一套衣服能顶穷人一年的饭钱,想要什么都能用钱解决,当然,钱是好东西,谁不喜欢呢……”他漫不经心地叙述着,“我认识很多这样的人,他们风光,然后一下子落魄,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身无分文,失去所有,然后他们都会变得非常阴郁,怨天尤人,仇恨一切。”

 

“但你不太正常,”他承认,“你看起来很有……怎么说?韧性。”

 

乔尼摩挲着自己的指甲,“我遭遇过比这严重得多的打击,我很幸运,那时候遇到他。他教会我很多东西,包括应对现在这种局面的方法——即使他自己没意识到,不过,也不止这些,他没意识到的东西太多了,所以——”

 

他戛然而止,迪亚哥望向金发蓝眼的青年,“所以什么?”

 

但乔尼没有再多说,他的侧脸在酒吧暧昧的霓虹灯下看不清神情,声音沉沉,听起来却又像勾着一点儿笑。

 

“所以呢,我要跟他上床,一定要。”

 

 

迪亚哥突然打了个冷战。

 

 

他确信对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绝对不是这个,他本来以为这顶多是场风花雪月,对学生时代白月光的遗憾,现在发现乔尼·乔斯达的偏执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他的想象。迪亚哥自认不会对金钱权力以外的东西产生如此恐怖的执着,他抿住两片嘴唇,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审视他的同居室友。

 

指尖在玻璃杯壁上响亮地搓出泡沫,凝滞空气被割断,乔尼转头瞄了眼迪亚哥,把话题扯开了。

 

“嗯……我不太了解赫特·潘兹,话说她是有钱寡妇吗?”

 

迪亚哥·布兰度因为这个新话题愣了愣,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不是,她没结婚。”

 

“那她是打拼多年的女企业家?”

 

“不是,她和我差不多大。”

 

“那她是富二代喽?”

 

“……不是,她在花店打工,供她弟弟读高中。”

 

“我知道了,那她一定有一大笔远方亲戚的遗产要继承,可怜的女孩还不知道幸运即将落到自己头上,而你抢先一步调查到了?”

 

“不是!”迪亚哥爆发了,“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不应该啊……”乔尼看起来比他还诧异,“你怎么会跟穷鬼谈恋爱?”

 

“少爷。”迪亚哥乐了,“我记得刚认识你时你对他们的称呼还是‘经济落魄的人’。”

 

“你是穷鬼,我也是。”乔尼坦然地说,“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我没跟那丫头谈恋爱。”迪亚哥强调。

 

“那你为什么揍了隔壁花店的老板?”

 

“因为他欠揍。”

 

“因为他对赫特·潘兹动手动脚。”乔尼自顾自地说。

 

迪亚哥假装没听见。

 

 

 

4

 

作为报复,那天晚上迪亚哥下班时顺走了乔尼的外套,乔尼不得不穿着紧身的薄衬衫和马甲在凌晨两点的夜风中走回家,然后迪亚哥也遭到了报复,他的同居室友感冒了。

 

乔尼神色恹恹地缩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垃圾篓,把擤过鼻涕的纸巾团成团扔进去。迪亚哥戴着两层口罩,恨不得离他八尺远。

 

“阿嚏——”

 

“你死远一点啊!”迪亚哥崩溃地向外弹动,仿佛乔尼一屁股坐上了他不存在的尾巴。

 

“你好意思?”乔尼闷闷地说,“如果你不拿我衣服我会这样?”

 

迪亚哥自知理亏,“我帮你请假。你想吃东西吗?我下班回来给你带。”

 

“谢谢你。”乔尼说,“不过我没胃口,你害得我今天没法上班,可能明天也不行,按每天25美金算,两天就是50美金,四舍五入你给我200美金就好了。”

 

“四舍五入多少?”迪亚哥怀疑自己的耳朵,“你不是上过大学吗?大学就是这么教你数学的?”

 

“那150是小费。”乔尼面不改色地说,“你认为我不值150美金吗?”

 

“你他妈当鸭子都不一定能卖150美金!”迪亚哥破口大骂。

 

乔尼瞳孔里似乎燃起两粒小小的黑色火苗,他举起怀里的垃圾篓,迪亚哥拿上衣服跑了。

 

 

 

“我不是怕他,他感冒了,我懒得跟病人计较。”

 

迪亚哥用力系上衬衫最顶端的那颗扣子,露西趴在收银台里,心不在焉地摆弄自己贴满水钻的美甲,“那也是你害的人家感冒的啊,昨天我看见你拿乔尼的衣服,我还纳闷你什么时候喜欢蓝色星星花纹了?”

 

她吹了吹指尖亮晶晶的闪粉,“靠窗桌有个客人一直在看你。”

 

迪亚哥转头看过去,迎面和对方视线撞到一起,高个子,金发,绿眼睛,系三角图案的发带,羽毛形状的小挂坠垂到耳骨上方,是个花里胡哨的漂亮男人,桌面上放着一杯柠檬水。

 

迪亚哥抄起菜单走过去,“吃点什……”

 

“请问这儿有没有一位叫做乔尼·乔斯达的先生?”

 

对方先发制人,迪亚哥没反应过来,见他沉默,男人主动介绍自己,一口声线华丽的意大利腔英语,“请别误会,我名叫西撒·安德里欧·齐贝林,我是——”

 

“我知道你。”迪亚哥突然说,“乔尼跟我提过你。”

 

“……很多次。”他想想又补上一句。

 

西撒一愣,随即笑起来,流光溢彩得晃眼,“那太好了,请问他在吗?”

 

“他不在。”迪亚哥简短地说,“他今天感冒没来上班。”

 

“哦?噢!那么我就不——”

 

“你等等。”迪亚哥伸手按住他,“吃点东西。”他语气不容置疑,“露西,给他端一盘墨鱼面。”

 

西撒看着金发侍应生拉开椅子在自己对面坐下,迪亚哥翘起一条腿,又确认了一次,“你是齐贝林?”

 

西撒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迪亚哥说,“我实在受够乔斯达那个笨蛋了。”

 

“……等等,劳驾,你说的是哪个乔斯达?”

 

“乔尼·乔斯达啊。”迪亚哥莫名其妙,“不然呢?”

 

“哦哦。你继续说。”

 

“我觉得你们俩应该是有点误会。”墨鱼面端上桌,迪亚哥自顾自吃起来,“乔尼是个能藏事的,你们之间,你不说,他不说,然后他一个人在那儿憋着坏……”

 

他吸溜一口面条,话说多了,不自觉流露出和乔尼相似的肯塔基口音,“他现在病歪歪的,还每天琢磨这点儿事,我看了心烦,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迪亚哥挑起眉毛,“你说你应该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西撒茫然地说,“所以我问你啊。”

 

“知道乔尼·乔斯达喜欢你啊!”迪亚哥失去耐心,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俩人这么多年都成不了了。

 

西撒·齐贝林一口柠檬水呛在了嗓子里,他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西撒咳得脸通红,迪亚哥略带嫌弃地护住自己的盘子,眼前阴影遮蔽,高大的棕发绿眼男人翩然坐在他对面,手掌拍抚西撒的后背替他顺气。

 

“妈妈咪呀,你是不是搞错了……”西撒换气的间隙从喉咙挤出一句,“乔尼和我?怎么可能啊,怎么……咳……这根本不……”

 

“你看不出来?”迪亚哥恶劣道,“他暗恋你那么多年你一点都看不出来?真是白长了张花花公子的脸。”

 

西撒眼泪都咳出来了。

 

乔瑟夫手指按上他嘴唇,“好了,好了西撒,深呼吸,低头。”

 

“你又是哪位?”迪亚哥打量他。

 

“不重要。”乔瑟夫说,“我是西撒的未婚夫,你可以叫我乔乔。”

 

迪亚哥一愣,“操,你他妈的有未婚夫了?”他冲西撒怒吼,语气激烈,活像正室将负心汉和出轨奸夫当场抓获。

 

不是,他妈的,这都什么跟什么?!

 

西撒刚喝到嘴里的水顺着嘴角流下。乔瑟夫递给他手帕,捏捏他小臂上的肌肉,示意一切交给自己。

 

“对。”奸夫坦然地说。

 

迪亚哥瞪着眼睛,收银台里的露西·史提尔投来看热闹的目光。

 

“我和西撒相识多年,青梅竹马,从小就定下婚约,后来他长大成人外出求学,我从美国来到罗马寻他,化名龙舌兰,女扮男装进入他的大学参加选美比赛,可惜那群德国评委眼光过于毒辣,看破我的伪装,却不想……”

 

“等等……”西撒虚弱地说。

 

“却不想西撒和学生会的三个学长结仇,他们仗着人高马大和西撒约架,西撒被打伤,而我带着我妈及时赶到,把他们打了一顿,为首那个学长记大过,被家里送到国外研究宇宙科学,估计是回不来了。再说我救下西撒后,他十分感动,热泪盈眶,当场下跪向我求婚,说我是他心中珍宝,发誓要用一生爱护……”

 

“乔乔,乔乔,别说了……我快吐了。”

 

“……总之我们十分恩爱,至于你说的那个什么乔尼,小西撒甚至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起过。”乔瑟夫骄矜地总结,犹如成功上位的美貌情妇,“回去转告他,是男人的话,有本事就当面表白,别在背后偷偷摸摸打齐贝林的主意。”

 

他在“当面表白”和“齐贝林”上分别加了重音。西撒终于若有所觉,他抬头向男友求证,而乔瑟夫冲他眨眼睛。

 

 

 

5

 

迪亚哥心情沉重地回到公寓,他打包了店里剩下的三明治,乔尼病怏怏地缩在被子里,伸出一条手臂,把纸袋放在床头柜上。

 

“谢谢,我还不饿。今天工作怎么样?”

 

迪亚哥舔着嘴唇,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乔尼察觉异状,“发生什么了吗?”

 

“我今天在店里遇到了齐贝林。”他拉了张椅子坐在乔尼对面,“说了几句话。”

 

“什么?”乔尼哑着嗓子,牵动喉咙又是一阵咳嗽,那模样让迪亚哥想到今天同样坐在他对面咳得死去活来的男人。

 

——还有他的「未婚夫」。

 

迪亚哥脸皮一阵发酸,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乔尼烧得蓝眼睛发红,愕然地看着他,迪亚哥舔了舔尖尖的虎牙,词语在他舌头上打着转,他又舔了舔,见鬼的,他心虚什么啊?

 

“我觉得你没戏了。”他最后说,“今天那个齐贝林来店里找你了,我想替你问问来着——不信你问露西——结果他一听你喜欢他,吓得要命,后来还冒出来个男的,说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他们两个看起来腻腻乎乎,不像没感情的样子……”

他越说声音越小,床上乔尼的眼神让人瘆得慌。

 

“……我说完了。”

 

乔尼头疼欲裂,刚刚迪亚哥那番话信息量太大,无论是他的心意被自作聪明的愚蠢室友揭开了,还是骤然听闻心上人不是直男,还有了未婚夫,对他的冲击都过于激烈,他稍微合眼缓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和身下的床一同回旋,再睁开眼,迪亚哥坐立不安地打量着他。

 

“你没事吧?”

 

乔尼从他说的话里迅速提炼一个最重要的点,“他……”他艰难吐出那个称呼,“……未婚夫,那是个什么人?”

 

“很高,很壮,长得挺帅,得有一米九多了……哦,齐贝林管他叫乔乔。”

 

“乔乔?”

 

“对,乔乔,JoJo,”迪亚哥念了两遍,看看乔尼,突然又念了一遍,“JoJo,Johnny·Joestar,JoJo……,嚯,乔尼,这不是你吗?”

 

他福至心灵。“难道那个男的是你的替身?”

 

乔尼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不会你才是替身吧?”

 

迪亚哥自认窥探到了一切的真相,看向乔尼的眼神复杂怜悯。乔尼·乔斯达的脸苍白得没一点血色,他想暴起,想杀人,想把指甲变成子弹射进他同居室友的心脏,想把迪亚哥和那个“乔乔”的尸体切碎扔进马桶里一起冲走,然后他会进监狱,执行死刑前杰洛来探望他,他会和他说我喜欢你很久了,然后夺过注射药剂和他同归于尽。

 

“迪亚哥,看看你干的好事。”他轻柔地说,“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

 

迪亚哥屁股向后挪了挪,“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打开纸袋吃凉掉的奶酪鸡肉三明治,“你也别半死不活了,我看那个齐贝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长得一副花心相,我妈说太漂亮的男人都靠不住,你俩就算在一起了他说不定也会出轨……”

 

“你怎么敢这么说?”

 

“我在安慰你啊。”迪亚哥用手指抹抹嘴角碎屑,“别生气,我跟露西说了,西撒·齐贝林,还有那个乔乔已经上了我们店的黑名单,以后如果他们再来露西就用扫帚打出去。”

 

 

他因自己的体贴感到得意洋洋,丝毫没发现乔尼正挣扎着从被窝里钻出来。

 

“你说什么?”

 

“我说露西用扫帚打出去……”

 

“不是这句,上一句。”

 

“乔乔已经上了店里的黑名单。”

 

“不是!”乔尼憋红了脸,“你刚才说什么齐贝林?”

 

“西撒·齐贝林,”迪亚哥莫名其妙,“怎么了?”

 

 

乔尼突然笑出声来。

 

他的笑容逐渐扩大,声音越来越放肆响亮,间杂着几声低语“西撒齐贝林?”,“哈哈!是西撒·齐贝林……”迪亚哥胆战心惊,他认识乔尼快一年了,对方真心的笑容屈指可数,多数时候都是皮笑肉不笑,什么时候笑得这么欢畅过。

 

他小心翼翼,“你不会是受刺激了吧?”

 

“你干得好啊,迪亚哥。”

 

“好吧,是我不对,你……”

 

“我是真心的。”乔尼笑得前仰后合,“你干得真的很不错。”

 

 

迪亚哥站起来向后退。

 

 

“等等!”乔尼喝住他,手在枕头下面摸索,迪亚哥猛然想起他说自己在枕头下放手枪,险些拔腿就跑。

 

但乔尼只是把身后的枕头拨高,让自己倚得更舒服些,他额头上一层汗,刚刚情绪激烈波动,显得十分疲惫,迪亚哥谨慎地审视他。

 

 

“你搞错了一件事。”乔尼说,“西撒·齐贝林和杰洛·齐贝林不是同一个人,西撒是杰洛的表哥。”

 

迪亚哥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叫杰洛的才是你的齐贝林?”

 

“对,我的齐贝林。”

 

“操,那我岂不是在那个叫西撒的面前闹了大笑话?”

 

“你自找的。”乔尼坦然道,“无所谓,他又不认识你。听着,迪亚哥,我要你帮我个忙。”

 

“什么?”

 

“明天是我的生日,你……”

 

“我没钱。”迪亚哥飞快地说。

 

很快他想到什么,“等等,你当我没看过你身份证?你生日不是早就过完了吗!

 

“我说明天是我生日,那么明天就是。”乔尼说,“不然我干嘛找你帮忙?”

 

迪亚哥拿他的歪理邪说毫无办法,“你要干嘛?”

 

“拜你所赐。”乔尼敲着自己的指甲,“我酝酿好的计划都没法开展了,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你有什么计划?”迪亚哥怀疑道,“每天坐着哀叹为什么你爱的男人不来找你,这是你的计划吗?”

 

乔尼充耳不闻,“因为你干的好事,杰洛的表哥回去一定会把今天的一切都告诉他,明天杰洛就会来店里,你要做的就是告诉他我过生日,而且生病了,一个人在家,这样他就会过来找我。”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按你想的发展?”

 

“因为我了解他。”

 

“你就是想找个理由把他约到家里来!”

 

“对。”乔尼坦坦荡荡,“我会买一些气球和彩带贴在墙上,让一切看起来更加真实。”

 

迪亚哥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我去哪儿?”

 

“随便。比如去找赫特·潘兹约会。”

 

“你听不进去人话吗?”迪亚哥说,“我和她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说什么了?”乔尼诧异道,“我说你可以找她一起吃个饭,喝点东西什么的,打发打发时间,好歹是熟人,有什么不对吗?”

 

“我没有钱。”金发青年牙尖嘴利,他重新抄起椅子坐下,“你给我钱吗?”

 

“让HP请你……”

 

“她也没钱,我们俩都是穷鬼。”

 

“啊……”乔尼若有所思,“说真的,迪亚哥,你们都没钱,那你们要怎么生活呢?”

 

“我大学的时候看过一本小说,情节和你们这种境况很相似:从前有个青年出身贫寒,这促使他力争上游,他野心勃勃,一心想要追逐金钱和权力,他的爱人也是贫寒人家出身的女孩,爱情的甜蜜无法填补对上流生活的渴望,最终他们分道扬镳,青年凭借天生的技术进入了赛马界崭露头角,女孩在社交场上迷失了自己,沦为贵族的金丝雀,最后看尽繁华,选择成为修女侍奉上帝,修道院隔壁就是马场,她偶尔站在另一端墙下听他纵马经过,但他们终生没有相见。”

 

“什么脑残能写出这种小说?”迪亚哥鄙夷道。

 

乔尼很生气,“你敢骂杰洛?”

 

“……”迪亚哥不跟他计较,“不是,你一定要在家里实行你的计划吗?”

 

“我也想找个豪华酒店,但是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我也没钱。”乔尼说,“好歹我也交了一半房租对吧?”

 

“那可以只装饰一半吗?”

 

“不可以。”乔尼微笑,“你做爱会只做一半吗?”

 

迪亚哥深呼吸,“听我说,你觉得这样如何?明天你把他带进你的房间,然后在墙上贴满美元和避孕套,不比这些娘们兮兮的彩带和气球好多了?”

 

“你好肮脏。”

 

“是谁先提的?!”他看上去像只喷火的恐龙。

 

“Scary Monster,离我远点,”乔尼彬彬有礼地说,“帮我买盒套吧,万一用得上呢?”

 

迪亚哥转身离去,把门摔的震天响。

 

 

 

6

 

杰洛·齐贝林站在快餐店街对面,内心挣扎。

 

昨天下午轮到他值班,有病人挂号,结果开门进来的是西撒和乔瑟夫。

 

“我找你有点事情,给你打电话没人接,就挂了你们主任的号。”西撒说,“顺便给乔乔查查脑子。”

 

“我最近时常感到头痛。”乔瑟夫补充。

 

杰洛颇为无语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拔开圆珠笔的笔盖,“头疼多久了?”

 

“先说正事。”西撒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听着,杰洛,乔尼·乔斯达喜欢你。”

 

“言简意赅。”乔瑟夫鼓掌,“小西撒,不愧是你。”

 

……

 

后面他们还说了几句解释因由,包括乔尼那个看起来又拽又凶实则异常热心的室友,以及西撒想给乔瑟夫做个脑部CT,结果被对方严词拒绝,声称他只是最近有点感冒,耽误公共资源挂号已经很不好了,不能再浪费钱,西撒反唇相讥他前不久才摔坏三万元的相机……

 

但杰洛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脑子里盘旋着那句“乔尼·乔斯达喜欢你”,他想这怎么可能呢?乔尼怎么可能也喜欢我呢?那他知不知道我对他也有想法?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真的假的?为什么他老兄从来不说呢?然后这些念头最后就只变成,“天呐,上帝在上,乔尼·乔斯达喜欢我耶!”

 

 

正午的阳光把他的后背烘得暖融融的,有小孩从他面前的街道跑过,举着色彩鲜艳的冰淇淋。杰洛想起大学时代他们校门口那家店,出售一种三个球的蛋筒冰淇淋,杏仁,巧克力和草莓,个头大分量足,乔尼只喜欢杏仁口味,所以他们总是买一个,乔尼吃掉杏仁球后,他再把剩下的解决掉,虽然两个大男人吃一个冰淇淋看起来有些古怪,但乔尼那时候的表情很愉快,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7

 

他们是大学报道那天认识的。纽约的校园人潮拥挤,杰洛仗着身高腿长,一手一个行李箱畅通无阻从人群中挤过去,报名处混乱无比,几个穿黑T恤迷彩裤的大汉正熟练地把周围的学生拨到一边,看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家长,他们硬是在黑压压的一片里腾出一块空地,而杰洛被人群冲到边上,窥见轮椅的一角。

 

上面坐了个年轻男人——也许说男孩更合适。牛仔外套,金发压在毛线帽里,脸色苍白,神情恹恹,他的保镖粗声大气地替他付款,交报名表,他食指指尖摩挲着拇指的指甲,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哪儿来的公子哥。杰洛在对方外套下的双腿上多看了两眼,签了报名表走了。他按手机上的通知找到自己的寝室,两人间,挺宽敞,采光和卫生都不错,走廊上也闹哄哄的,他简单收拾了行李,曼登给他发信息让他出来吃饭,顺便在附近转转,找找有没有合适的酒吧作以后乐队的据点,他回了个OK,站起来手插口袋慢悠悠地往外走。

 

杰洛在走廊尽头又看到那个坐轮椅的男孩,对方的保镖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按理说大学的校园设施应设计得能够同时满足正常人和残疾人的需求,但这层楼梯修得窄了些,杰洛遇见他时他正卡在楼梯中间不上不下,一只手扶着楼梯栏杆,另一只手抓着轮椅边缘,企图把自己掼到上面几阶去,他咬着牙,没什么表情地低头用力,手臂的肌肉倒是鼓鼓的很明显,看起来并不孱弱。

 

杰洛站在原地,想看他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不久他手一滑,可能是掌心出汗的缘故,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杰洛上前一把抓住扶手,伸腿别住轮子,把他连人带轮椅拽上来。

 

 

男孩惊魂未定的喘气,杰洛突然发现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蓝眼睛。

 

“谢了。”他低低地说。

 

“不客气。”杰洛推着他往回走,“刚才报名处我看到你了,哥们儿,你的保镖呢?”

 

男孩没立刻回答,意大利人耸耸肩,“我叫杰洛,杰洛·齐贝林,医学院的新生。”

 

“乔尼·乔斯达,电影学院,我也是新生。”

 

“你住哪个寝室啊?我送你回去。”

 

他没听到意料之中的数字号,乔尼坐在轮椅上突然试着活动了下自己的双脚,眼睛骤然亮起,尽管只是微小的移动,这一闪而逝的希望被他牢牢抓住了,他转身抓住杰洛的手臂,声音急促,“你——你刚刚碰我了吗?”

 

“啊?”杰洛莫名其妙,“……老兄,你不是要讹人吧?”

 

“不,你刚刚,你刚刚确实碰到我的腿了吧?”乔尼·乔斯达一拳砸向自己的腿,他下了死手,挥拳的动作甚至带风,拳头砸向肌肉发出闷响,那姿态让杰洛忍不住咂了下舌。

 

“我的腿之前一直没知觉,但是刚刚,你碰了之后,我觉得有点疼,那一瞬间能动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刚刚拽他的时候杰洛的手无意识接触到他的腿,有肌肉,按下去的感觉很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杰洛按了对方腿上几个地方,反应过来他觉得有点懊恼,他父亲的故交,一位来自东方的年迈医生多年前曾在齐贝林家小住,对方精通传统医术,纤细金针能刺穿瓶盖,给还在上中学的杰洛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那段时间他学了不少东西,知道身体的哪些地方是重要穴位,按摩可能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但他根本没想用在第一次见面的这家伙身上,一是他自己只是个半桶水,二是他压根不愿意多管闲事。

 

结果乔尼眼睛亮的吓人,那双蓝眼睛,如果刚刚杰洛还能怀着赞美之心说是像他家乡那不勒斯六月的晴空,那现在看得他硬生生涌起几分寒意,像狼的眼睛,幽幽的,充满某种恳切的狂热。

 

杰洛觉得自己惹上了麻烦,他打定主意速战速决,“你哪个寝室的?我把你送回去我就走了。”

 

对方不答反问,“你是哪个寝室的?”

 

“A513。”杰洛说,“你是附近的?隔壁?还是对面?”

 

“我知道了。”乔尼说。“请推我过去吧。”

 

不是,你知道什么了?杰洛满肚子问号,他把乔尼推到自己寝室门口,“你自己能走吧?那我走了。”

 

他迈开腿,进门找自己忘在床上的钱包,下一秒那人摇着轮椅跟了进来。

 

“你……”

 

“乔尼·乔斯达。”金发蓝眼的美国男孩仰头看他,“电影学院,新生,很高兴和你成为室友。”

 

杰洛转身走到对面床,去看床头贴的姓名条贴纸,“凯伦·布鲁斯特,商学院一年级,学号……”他抱着双臂,“你是我室友,那这个布鲁斯特是谁?”

 

“这很好办。”乔尼面不改色地说,“我会和学生管理处提出要求。”

 

“老兄。”杰洛打断他,嘴唇勾着,但眼睛里没什么笑意,“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只能说你千万别,我也就是个医学院的新生,不知道你腿到底是什么毛病,但刚才纯粹是误打误撞。”

 

“别对我抱有奇怪的期待。”

 

“我只是有些好奇。”乔尼不卑不亢地说,“你不要误会。”

 

“我看起来像是同情心泛滥的类型吗?”杰洛猛然跨步,他有一米八五,身高腿长,肌肉发达,乔尼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下,被他一衬无端显得娇小起来。乔尼嘴唇抿得紧紧的,毫不示弱地抬头和他对视,杰洛拿他没办法,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床上。妈的,意大利人气恼地想,这算怎么回事啊。

 

乔尼摇着轮椅过来,“你和你的新室友很有感情?”

 

那个姓布鲁斯特的家伙连个鬼影都没出现,哪儿来的感情。杰洛腹诽。

 

“没有。”他硬邦邦地说。

 

“噢,也就是说还没开始培养感情。”乔尼自顾自地说,“那和谁住又有什么关系,不如就和我好了。”

 

 

杰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张口结舌愣是没找出一句话来。乔尼转到对面床,不紧不慢拿出手机发消息,过了不久他的保镖提着几个行李箱进来,其中一人拎着披萨外卖,打开放在桌面上,熟火腿鲜美,碎蘑菇淋黑椒酱汁香气浓郁,两张馅料充足的经典意大利披萨切块,对面的公子哥摆好餐具,又打开两罐圣佩莱格里诺牌的橘子汽水。

 

杰洛听见自己肚子抗议的声音。

 

“来吃吗?”乔尼说。

 

“……来。”

 

等到饥肠辘辘的曼登·提姆打电话来痛骂杰洛放他鸽子时,杰洛·齐贝林已经跟他的新室友混熟了,知道对方是来自肯塔基州的美国人,家里做的是马匹生意,家底很厚。乔尼的蓝眼睛注视着他,在那样的眼神下杰洛无端生出被信任的感觉,于是他也说了自己的情况,不想像父亲那样每天跟冷冰冰的机械打交道,他更愿意和人接触,对医学也有兴趣,于是从老家那不勒斯跑来了美国,目前感觉纽约还不赖。

 

他们混熟得快,偶尔杰洛感觉自己被新室友缠上了,他无奈,明明他是最不喜欢惹麻烦的,但他并不讨厌乔尼·乔斯达。乔尼很安静,有时杰洛甚至觉得他有点儿忧郁,他会非常认真地听他讲话,给出建议,哪怕是天马行空的想法或者随口的笑话,他都会一丝不苟地当作重要的事对待,跟他相处很舒服。杰洛洗完澡站在阳台上抽烟,夕阳染红整片天空,乔尼在屋子里看书,等他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赤着上身晃进来时,乔尼已经低头解开吹风机缠绕一团的线,接通电源,招手示意他去把头发吹干。

 

乔尼行动不便,两个人课表不同,但时间能对上大半,杰洛会帮他带饭送他去教室,艺术学院下属的电影学院规模不大,杰洛很快在乔尼班级混了个脸熟,人人皆知医学院的高个长发意大利帅哥是乔尼·乔斯达的保镖。杰洛高中玩摇滚,一口金牙就是那会儿的杰作,曼登·提姆是他高中同学,上大学之前又认识了布拉克摩亚,三个人在大学搞了个小规模乐队,没课的时候就泡在大学城的酒吧里鬼混,每次演出乔尼必定到场,他会把他们乐队的歌词抄下来,和杰洛讲过的冷笑话记在同一个本子上,还会替他们的酒水买单,杰洛揉他脑袋说你是不是傻,曼登和布拉克摩亚都是酒鬼,不知道要敲你这公子哥儿多少笔。乔尼喝杰洛给他点的薄荷芙莱蓓,没什么度数的绿薄荷甜酒,他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啜饮,像某种腮帮鼓鼓的小动物,他嚼碎冰块,声音含含糊糊地说没关系啊,都是你的朋友嘛。

 

某次他们演出,台下混进来几个醉鬼,一口布鲁克林腔,乔尼当时正给台上杰洛录像,有个红发的漂亮女人和他搭讪,指甲划过他脸蛋,企图把手里酒杯往他嘴边送,乔尼躲闪不及撞到为首那人,那家伙立刻大着舌头嚷嚷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乔尼嘴唇抿得死紧,打开钱包想破财消灾,不料对方打量他身下轮椅,笑嘻嘻地说他一个小白脸,还是个瘫子就别学人家寻欢作乐了,滚回福利院找妈妈吃奶去吧。

 

话没说完那人脸被台上飞来的铁球砸歪半边,杰洛·齐贝林从台上跳下来,一脚把人踢出老远,那人打翻了身边小桌,在一地酒水和玻璃渣里挣扎,吐出半颗带血的牙齿,又惊又痛地骂骂咧咧,杰洛又冲过去揪起衣领补上几脚,他冷着脸挥拳毫不留情地砸下,地上瘫着的家伙痛嚎出声,曼登赶紧过去把他拉开以免事情闹大,杰洛又大步走回来,蹲下仰头问乔尼怎么样。

 

“我没事,杰洛,你手擦破了。”乔尼放下相机,微凉的左手碰碰杰洛破皮的指骨关节。同时他一直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拇指轻轻一旋,把开了刃的刀片合上。

 

布拉克摩亚找老板收拾残局,又交代几句,走过来不轻不重踢了一脚蹲着的杰洛,“你小子差点惹大麻烦,刚刚隔壁桌有客人报警了。”他嗤嗤笑,“我以为你会拿吉他给那混蛋开个瓢,没想到你第一反应居然是拿衣服上的铁球砸?”

 

“Bastardo!(杂种)”杰洛用意大利语骂了句脏话,双手扶在乔尼膝盖上低头絮絮叨叨,说下次看到那家伙一次揍他一次,乔尼揉他的后颈,摸他毛毛糙糙的金棕色长发,说下次我和你一起揍他,像安抚炸毛的大猫,两个人都没意识到这举动有多亲昵。

 

 

圣诞节前夕他们去逛超市,乔尼对着名单,杰洛把巧克力,啤酒和薯片一股脑丢进购物车里,他花了点时间去找一个牌子的蛋黄酱——涂起司很好吃,回来时不见乔尼,临近节日的超市里人声鼎沸,泰勒·斯威夫特的音乐放得震天响,杰洛觉得自己就像和孩子走散的年轻妈妈,当他准备去前台广播时在下一个货架转角看到了乔尼,他在玩具区,正伸手从货架上一排毛绒玩偶取下一只,棕色小熊,穿着外套,牛仔帽子上却有朵小花,乔尼用双手把小熊举到和视线平齐处,面对面认真打量它,不久他笑出声来。

 

 

杰洛·齐贝林觉得自己看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画面。

 

 

那只小熊最后被送给了杰洛,当作圣诞礼物——之一,圣诞前夕乔尼收到的快递几乎堆满了房间,杰洛起初以为是其他人送给他的,直到圣诞节那天他从外面回来发现自己的床被礼物铺满:护肤品套盒,电动牙刷,香水,围巾,镶钻的领带夹,宝石袖扣,Amarone的红酒,瑞士军刀,酒壶,雪茄盒,Zippo的火机,Switch,PS4……最上面还放了一把吉他,那只玩具小熊就坐在这高高的一堆上面。

 

“我的上帝。”杰洛呆立良久,“老兄,你去抢劫了吗?”

 

“圣诞快乐。”乔尼说,“送你的。”

 

“这么多?”杰洛震撼了。

 

“我没什么朋友,也不知道该送别人什么礼物……”乔尼有些赧然,“然后我就上网查了很多帖子,感觉他们说的都挺有道理,又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所以……”

 

“谢谢你的照顾,杰洛。”他对上男人的金发和绿眼睛,郑重地说,“和你给予我的比起来,这些礼物不值一提。”

 

“只有你让我感受到爱,谢谢你,杰洛,我只能说谢谢。”

 

有时候杰洛·齐贝林甚至觉得惶恐,他觉得自己并不值得乔尼依赖至此,但他又鬼迷心窍地沉醉其中,齐贝林家家教甚严,他弟妹又多孤僻,作为长子他本人实际上并无多少被依恋的经历,如今他知道了,那是一种非常温暖,非常熨帖,让人心脏泡在蜂蜜水里的感觉,是非常珍贵的感觉。他感恩这种经历,正如他感恩给予他此等礼物的乔尼。

 

最后杰洛说他实在用不了这么多东西,他们一起挑挑拣拣,给曼登和布拉克摩亚送去两份,杰洛给家里弟妹寄了些,以及班级里平日对乔尼照顾的同学,收拾完他们坐在地毯上聊天,杰洛说按照齐贝林家的传统,圣诞全家要一起聚餐,做祷告,妈妈估计又要抱怨他不回家过圣诞节了。

 

“圣诞假期很长。”乔尼说,“你可以回家啊。”

 

“那你怎么办?”杰洛想都没想地说。

 

乔尼一时无话,他和父亲关系不好,乔治·乔斯达只负责给儿子钱,其余事情懒得过问,连小儿子上大学都是雇了几个保镖送过来的,乔尼当然不会回家过圣诞节,按从前他哥哥的想法,乔尼应该留在肯塔基读个法律或者经济学位,出来做个律师或是股票经纪人,现在他跑到纽约来学艺术,不好不坏,谈不上多喜爱,而他大哥尼古拉斯早就没了……

 

“我爸有点老气横秋的。”杰洛摩挲着下巴的胡茬,“他们那代人总有那种古怪讲究,吃饭要讲礼仪,说话做事也要有规矩,我小时候打碎了一套银餐具,差点被揍了个半死……有什么用,现在是民主议会的时代了,他那一套迟早要淘汰的。”

 

乔尼抱着膝盖听,“你祖上是贵族嘛,老牌家族总有那种派头的。”他弯一弯嘴角,“像我爸只是个农场主,我们家就没有这些规矩。”

 

“那也是很有钱的农场主。”杰洛双手枕在脑后,“家底丰厚,把自己漂亮女儿的嫁妆一提再提,几千到一万金币,还陪嫁各色珠宝和仆人,”他陷入中世纪爱情小说式的幻想里,“……就指着她吸引那些无法继承爵位的落魄贵族青年,或者需要续弦的年迈伯爵,提升全家的阶级……”

 

他意犹未尽,“说真的,乔尼,如果你是女的,我一定娶你。”

 

乔尼愣了愣。

 

“好啊。”他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容,“我也是。”

 

他酒窝的凹陷让杰洛看呆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你也是?”

 

“我也娶你。”乔尼说。

 

他很快换了个话题,“你喝咖啡吗?我去煮一些吧。”

 

“哦,好,我的那杯不放糖。”杰洛愣愣地说。

 

乔尼摇着轮椅离开,杰洛后知后觉刚刚那句话,乔尼他,好像没加限定条件。

 

 

杰洛·齐贝林真正意识到哪里不对是在大二那年,那个夏天乔尼从医院回来,他休养了两年多,积极治疗,每日锻炼,如今双腿终于恢复大半知觉,他能站起来独立行走那天杰洛把他从轮椅上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当天晚上他们逃课去海边玩,杰洛骑着他的瓦尔基里载乔尼——Energica 的EGO 45金属黑色机车,他给它取名叫“女武神”,他这辆车从不载女人,就连杰洛之前的女友都没能坐上他的后座。

 

他们都脱了鞋子站在海水里,海浪和砂砾游鱼一样从皮肤上掠过,乔尼跌跌撞撞地从海滩一端跑到另一端,用脚踩海水,扬起沙子,向杰洛丢贝壳,杰洛咧着嘴笑,他几乎从来没见过这么孩子气的乔尼,他的腿好了,这真是件好事,杰洛的长发在海风里飞扬,他按住帽子防止被吹走,哼着歌,他想以后乔尼就不用坐轮椅了,他们要四处去玩,乔尼如果想骑机车的话他也有门路给他搞到一辆性能好的,他前不久已经看中了一辆银白色的,起个名字叫“慢舞者”也许不错,他们可以一起参加布鲁克林的赛车比赛,绕着海滨公路骑行……

 

乔尼带着一身海水和快乐扑到他身上,像一颗星星落进森林里,他揽着杰洛的脖颈,杰洛熟练地托起他的屁股向上一踮,他的胸膛因为运动而上下起伏,脸上有红晕,一切都昭示出他的健康。畅快盈满杰洛胸口,他真心实意地大笑起来,他们的胸膛贴着,于是这笑声也传到乔尼胸口,蓝眼睛和绿眼睛在月光下不甚分明,他们投向彼此的目光融化了。

 

海水和星云扭曲成雾,杰洛听到咚咚声。

 

来自哪儿?来自海浪吗?来自脚下的砂砾吗?来自近在咫尺的乔尼·乔斯达吗?他四处找寻声音的来源,最后发现那竟来自于他自己,剧烈又响亮的心跳,一声一声:

 

咚,咚,咚。

 

声音从胸口沿脊椎一路攀升至鼓膜,杰洛的耳朵被自己的心跳塞住了,他干涩地吞了两口唾沫,身体里血液凝结成冰,脸皮下的热血却沸腾起来要冲破眼眶,他惊觉了,如同信徒聆听传道福荫,圣子的手触上他发顶,教堂晨钟振聋发聩,随后一切声音逐渐远去了,他的世界万籁俱寂,唯有他和乔尼两人。是的,是的,杰洛头晕目眩,原来如此,是星星。

 

杰洛·齐贝林想要吻他。

 

 

8

 

太阳已经转了个角度,从暖融融变得滚烫。杰洛还在原地站着,对面的马路仿佛烫脚,他迟迟不能踏下去。

 

当初就是毕业之后他突然失去乔尼音讯的。他天马行空地想着,毕业前夕父亲生病,家里生意也遇到麻烦,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弟弟妹妹又还在上学,最后杰洛没能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他出发当天的晚上才来得及和乔尼说一声,后半夜就去了机场。

 

他没能把自己的心意跟乔尼说出口,就好像他既没能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也没能像之前设想的那样和乔尼一起拍毕业照,等他处理好家里的事再联系乔尼时,对方已经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这么多年过去,如果不是三个月前他碰巧在商场里遇到他……

 

杰洛知道自己心里总有没法释怀的东西,那个在海边的夜晚给他的触动太大了,不然他不会执拗地选择留在美国工作,也许是想要一个后续的故事,或者是想要一个结局。但他又忍不住考虑很多,他自信自己足够了解乔尼·乔斯达,当初他身有残疾时命运都不能打倒他,如今更不能。他很想问问乔尼这些年如何,有没有想过他,如果不是听西撒说乔尼喜欢自己这件事,杰洛不会这么快就选择与他再见面,那么,他站在这儿,是希望问一问乔尼,他到底……

 

手机响了,杰洛接起来。

 

是西撒,他问他有没有见到乔尼,杰洛如实以告他还在犹豫,他想跟表哥说说自己的顾虑,寻求一些鼓励,他捏着手机的手松了又紧,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可笑。

 

电话那头的西撒却听懂了。他张口欲言,肩膀上搭上一双大手,转头对上乔瑟夫碧绿的眼睛,乔瑟夫的发丝蹭在他脖子里痒痒的,对方指着对面桌上煮好的墨鱼面,扁着嘴巴,用口型问西撒在和谁打电话。

 

西撒那一瞬间想到很多,他的家庭,人生,整个灰暗的少年时代,棕发绿眼的青年嚣张又明亮地点燃他的青春,鸽子,泡泡,水波般纠缠不休的感情和心意,他张了张嘴,想说很多,想给杰洛提供最恰如其分的建议,他有经验,他自信自己能长篇大论,讲得很好。

 

 

但他最后只是叫了表弟的名字。

 

 

“杰洛。”

 

“嗯?”

 

“去做吧。”西撒·齐贝林说,“只要你爱他,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9

 

“他动了。”迪亚哥说。

 

“我以为他会在那里站到明天早上。”露西双手托腮,“这就是乔尼的意中人吗?”

 

“最开始我也不知道。”迪亚哥从窗边走回来,“但这家伙实在在咱们店对面站太久了,乔尼说杰洛·齐贝林是长头发,绿眼睛——”他回忆着室友的描述,“他有轮廓坚毅却五官柔美的面容……”

 

“我操。”他牙根发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什么形容,我还以为是个女人。”

 

“他长得很好看。”露西·史提尔说。

 

迪亚哥冷哼一声把露西赶回收银台,因为他看见杰洛推门进来了。

 

“欢迎光临。”他公事公办,履行自己作为服务生的职责,“吃点什么?”

 

“我找人。”杰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耀目金牙,迪亚哥被晃了下,他先是回忆西撒·齐贝林的面容,比较后发现果然有几分相似,随后他心思逐渐飘到别处,开始想象着如果把这男人的一口牙拔下来能换多少钱,他想的入神,杰洛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嘿老兄,老兄?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我找·乔尼乔斯达。”

 

迪亚哥猛然惊醒,按照乔尼交代的那样一板一眼地说,“他不在。他生病了,一个人在家,而且今天是他的生日。”

 

“生日?”杰洛挠头,“乔尼生日是四月啊,这不早过了吗?”

 

坏了。迪亚哥警铃大作,“你还记得他的生日?”

 

“开什么玩笑。”杰洛说,“我们大学时每个生日都一起过,毕业后乔尼每年生日我都给他发信息,虽然后面他就换了号码……”他有点丧气,然后很快又捕捉到重点,“你刚刚说乔尼生病了?”

 

然而迪亚哥没心思圆这个了,他飞快转着脑筋,开始胡编乱造,“我说错了,今天不是乔尼·乔斯达的生日,是他的纪念日。”

 

杰洛大惊失色,“结婚纪念日?”

 

“咳……当然不是,那家伙还是单身。”

 

“那是什么纪念日?”

 

我怎么知道什么鬼纪念日?迪亚哥在心底大骂,面上依旧坦然,“什么纪念日嘛……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反正是对乔尼很重要的纪念日,他每年都要庆祝,千真万确。”

 

他在背后冲收银台招手,露西心领神会,她笑容甜美地走上来向杰洛介绍店里的招牌菜,而迪亚哥绕到后厨去给乔尼打电话。

 

“情况有变。”他气急败坏地说,“这家伙记得你的生日。”

 

“……”

 

“你他妈搞的这都什么事?我随便编了个理由,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

 

“你要过来?”

 

迪亚哥走回前台,杰洛稀里糊涂地点了份最贵的套餐,迪亚哥赞许地看了露西一眼,杰洛仍然记得他刚刚说乔尼病了的事情,和他打听乔尼的情况,迪亚哥随便扯了些有的没的,然后告诉他刚刚乔尼打了电话,不久就会过来,让他在店里等。

 

杰洛在桌边坐了一会儿,迪亚哥把他点的东西端上来,他只喝了两口牛奶,手指跟着店里的音乐有节奏地敲着桌面,看不出是喜悦还是紧张,露西走到一边整理角落里的玩偶服,杰洛抬头看见了。

 

“劳驾,小姐。”他走过去,“请问这些是什么?”

 

 

“玩偶服。”露西说,她笑了笑,“店长前不久买的,说是店里促销时用,不过没什么人愿意穿,现在天太热了。”

 

杰洛蹲下来翻了翻,他拿起一个布偶熊的头套端详着,露西若有所感,转头看他。

 

 

 

10

 

乔尼是从后门进来的,他感冒尚未痊愈,还戴着口罩,额头上一层跑出来的细汗,他走进店里,摘下口罩环顾四周,并未见到想象中场面。

 

“他人呢?”

 

迪亚哥神色很复杂,有点好奇,还有点无语,露西咯咯笑,声音清脆得像百灵鸟。

 

女孩白嫩的手指指着窗外,“他呀,你看外面。”

 

乔尼走到窗边,店门口有只高大的卡通熊,从乔尼的角度只能看见它的背影和圆滚滚的脑袋,它站得笔直,专心致志地盯着对面的街道,似乎在等什么人来。

 

“他说你过纪念日,要给你一个惊喜。”迪亚哥跟他并排站着,由衷地说,“你看上的这个齐贝林脑子好像没他哥那么好使。”

 

乔尼看了那只熊许久,走回桌边坐下。迪亚哥奇怪道,“你不出去见他?”

 

乔尼不答反问,“布朗尼套餐,他自己点的?”

 

迪亚哥和露西毫不心虚地点头。

 

 

11

 

杰洛站在外面等着乔尼,他藏在头套下面的脸有些泛红,不全是因为热的缘故。

 

他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傻气,快三十的大男人了,但除此之外他一时间也想不到别的,杰洛搜刮着回忆,他不记得乔尼有对什么东西表现出特别的喜爱,只有当年圣诞节的那只小熊——现在还摆在杰洛床头,当时乔尼对着小熊笑的很开心,后来他们去游乐园时乔尼也问过他要不要和穿着玩偶熊服装的工作人员拍照,也许,杰洛想,说不定他会喜欢。

 

他站在那儿,打量四周的环境,乔尼上班的这家快餐店在寸土寸金的纽约,藏在一条小巷子里,对面是杰洛之前蹲点去过的昂贵的咖啡厅,旁边有个小推车卖冰淇淋和棉花糖,再隔一个转角有一家花店。

 

 

迪亚哥出来倒垃圾,从他身边经过。

 

“乔尼来了吗?”

 

“还没。”迪亚哥眼都不眨地扯谎,“不过快了。”

 

一头乱糟糟的金发青年在杰洛身边站住,点了根烟,目光同样投向对面花店。

 

“啧。”迪亚哥说,“哥们儿,你要不要给乔尼买束玫瑰?”

 

“……啊。”杰洛的声音在厚重头套里听起来闷闷的,“乔尼好像不喜欢玫瑰。”

 

“你这就不懂了。”迪亚哥吐出口烟,“他喜不喜欢不重要,这是浪漫,你不是意大利人吗?这都不懂?”

 

“噢。”玩偶熊用力地点点头,“你说得对,不过老兄,你怎么知道我是意大利人?”

 

“我是乔尼的室友,我听说过很多你的事。”

 

“原来如此。”杰洛挺高兴,“老兄,你一定很会追女孩,我现在不太方便,能不能请你替我买束玫瑰,钱包在我裤子口袋里。”

 

“好说,好说。”迪亚哥满口答应。他哪里懂什么追女孩,只不过赫特·潘兹在那家花店上班,工资按销量算,只要卖出一束花她就有提成。他把烟头扔到脚下踩灭,拿着杰洛的钱包走了。

 

 

 

12

 

“我毕业的时候其实拍了部短片。”乔尼说。

 

露西示意她在听。

 

乔尼自言自语,“我的毕业作品早就交了,和同学的合作作业,很无趣,用了点政治隐喻,套路式的流水线剧情,典型的美国主义英雄片。但这部短片是我自己一个人完成的,剧本是我写的,我一个人拍的,是真正属于我的作品。”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是我的。”他搅动盘子里杰洛没动过的蛋糕,笑一笑,“台词引用了很多他说过的话。”

 

“我本来想毕业典礼结束后放给他看,跟他表白的。”

 

“那为什么没放呢?”露西耐心地问。

 

“他没参加毕业典礼。”乔尼安静地说,“毕业典礼之后我爸就进了监狱,财产全被法院查封了。”

 

二十二岁的乔尼·乔斯达收拾东西的时候把那个U盘塞进了行李箱最深处,连着那些未能出口的心意,他长出一口气,茫然四顾,感觉一直在胸口屏着的那口气散了。他想,就这样吧。

 

二十八岁的乔尼·乔斯达坐在一窗之隔看他喜欢的人,高大的玩偶熊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束玫瑰花,这让他显得有些滑稽,路过的小孩都好奇地跑来看他,揪揪尾巴,扯扯爪子,在一旁嘻嘻笑,有路人经过还会拍照。他脾气好地站在原处不挪地方,似乎是怕自己一走就会错过等待的人。

 

迪亚哥推门进来,“你还没出去?等什么呢?”他挠挠后颈,“这天这么热,一会儿人晒晕过去了。”

 

“我有点害怕。”乔尼说。

 

迪亚哥挑起眉毛。

 

“迪亚哥,”乔尼突然问,“你会做梦吗?”

 

“做啊。”金发青年不假思索,“经常做,曼哈顿是我的,纽约市长让我当,我成功竞选总统,第二天就枪毙瓦伦泰那个傻逼。”

 

“我说的不是这种……”

 

“不然呢?”迪亚哥一屁股坐下,“你的梦还会比我更离谱吗?”

 

“何况我这梦没边。”他笑得吊儿郎当,转头看向窗外,意有所指地说,“你的梦马上就实现了。”

 

乔尼盯着他,眼睛里似有光彩闪动,迪亚哥唾弃自己的心软,却到底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乔尼·乔斯达,其实我不太理解你们这种人,该叫你们理想家呢?可有时你们又像从来不会做梦一样。”

 

“只是,人不能连梦都不敢做吧。”

 

乔尼沉默着。而一直默默听着的露西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她刚成年没多久,容貌甜美,性格温柔,乔尼平日里总是下意识把她当成小妹妹,他们见过露西的丈夫,是个稳重正派人,只是看上去年龄颇大,但露西言语间对丈夫十分依恋,称他为“拯救她的阳光”,显然他们之间有诸多故事。

 

 

露西·史提尔柔和地说,“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

 

“乔尼,只要你爱他,那又有什么关系?”

 

 

……

 

迪亚哥觑着乔尼的神色,心里有了谱,“我去把他叫进来。”

 

“不用了。”乔尼说,他站起来,走到角落,弯腰拿起另一套白熊的玩偶服。

 

他把那个圆滚滚的头套捧起来,和白熊的蓝色塑料眼珠对视,似乎是自言自语,“我其实不喜欢熊,一点也不。”

 

他套上头套,拉开门走了出去。

 

 

 

13

 

两只熊并排站在店门口。

 

起初杰洛没反应过来,他费力地转动圆滚滚的脑袋,直到那只白熊对他说。

 

“好久不见,杰洛。”

 

啊。杰洛呆住了,他怀里还捧着玫瑰花,看起来傻乎乎的,然后他意识到什么,手忙脚乱地把花束往白熊手里塞。

 

他想过很多次再见乔尼的场景,他有无穷无尽的话想说:嘿,我知道你喜欢我了,我也喜欢你,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反正我从大学就惦记老兄你了,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上次在商场碰见只来得及交换联系方式,你还好吗……

 

最后他只憋出了一句,“好久不见,乔尼。”

 

杰洛痛恨自己的无能,下一句话不过脑子又从他嘴里吐出来,“听说今天是你的纪念日?”

 

 

“是啊。”乔尼说。

 

“什么纪念日?”

 

“取决于你。”

 

杰洛摘下头套,他金棕色的长发被汗水黏在脸上,痒痒的,乔尼也摘下了头套和手套,替他把头发拨到一边去,就像他曾经很多次做过的那样。

 

“取决于你。”乔尼又说了一遍。

 

“……什么?”

 

“今天会不会变成我们谈恋爱第一天的纪念日,杰洛,这取决于你。”乔尼·乔斯达望着他,微笑起来。

 

 

 

14

 

“像傻子一样。”迪亚哥评判道,“那两套熊布偶装看起来实在太蠢了。”

 

“可是很有趣啊。”露西满目温柔地说。

 

“是啊,很有趣,只有那个杰洛·齐贝林觉得有趣吧。”迪亚哥嫌弃地说,“你没听乔尼刚刚说他压根就不喜欢熊吗?”

 

“乔尼也会觉得有趣的。”露西笑着摇摇头。

 

“为什么?”

 

“因为那是他喜欢的人啊。”

 

她点着手机屏幕,突然绽放喜悦的笑容,“呀,我先生要来接我了。”女孩立刻站起来脱下制服外套,换下高跟鞋,像只快乐的小鸟跑出收银台,冲迪亚哥挥挥手。

 

“迪亚哥!明天见。”

 

 

“……搞不懂。”迪亚哥看着她雀跃的背影,店门口那两只熊不见了,脱下来的玩偶服歪歪扭扭堆在门口的盆栽边上,他骂骂咧咧地进去把衣服收回来,又打扫了店里的卫生,等到下班时,暮色早已西沉。

 

他走出店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屏幕来电显示乔尼·乔斯达。

 

“你今晚先别回来了。”他接起来,这是对方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

 

“不方便。”乔尼简短地说,但迪亚哥突然敏锐地意识到什么。

 

“你是不是要跟他睡觉了?”

 

“怎么会。”电话那头语气淡然,“还没到晚上,我又不困。”

 

“你他妈少在这儿跟我装傻!”迪亚哥·布兰度冲着手机大吼,街上行人对他侧目以视。他气急败坏地压低声音,“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睡觉」”

 

“我不确定我是否知道。”


“你信不信我回去把房子烧了?”


“……我想我又知道了,我们是准备睡了,你开心吗?”乔尼说,“所以九点之前别回来,迪亚哥,体贴点。”

 

“我他妈凭什么体贴你?见了鬼了,九点?你们有必要干那么久吗?喂?乔尼·乔斯达?喂?喂?”

 

……

 

 

15

 

赫特·潘兹正给郁金香洒水,眼前阴影遮蔽,金发青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站在她面前。

 

“晚上喝酒,去不去?”迪亚哥问。

 

她拿着小喷壶站起来,“去哪儿?”

 

“我上班那家,去不去?”

 

“去。”赫特·潘兹随手把水壶放下,“不过你不跟你室友回家吗?”

 

“他睡觉了。”迪亚哥冷漠地说,“和另一个男人长眠不醒。”

 

赫特·潘兹耸耸肩,“等我会儿,我马上下班。”

 

粉头发的年轻女人穿梭在一桶桶花之间,她身材高挑,脸庞秀美,迪亚哥换了只脚站,盯着她的背影心烦意乱,原因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赫特·潘兹修剪玫瑰的枝,迪亚哥蹲在她对面,没话找话,“还剩这么多,卖不出去怎么办?”

 

“过几天就会蔫,如果卖不完就只能扔掉。”

 

迪亚哥又盯了她一会儿。

 

“给我来一朵。”他说。

 

赫特·潘兹一愣,“还是帮人买吗?”下午的时候迪亚哥来过店里一次,买了束巨大的玫瑰,包的极其花里胡哨,让店里狠宰一笔,她自己也赚到不少小费,迪亚哥说是帮人买的,赫特·潘兹看到他手上那个做工精良的皮夹,也相信了他的话。

 

“是……不是……,”他烦躁地挠挠头,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给我来一朵,包装得好点……算了,别包了,桶里的我都要了,我自己买。”

 

赫特·潘兹满腹狐疑,但她还是依言把剩下的红玫瑰简单修剪,用缎带系住递给他。

 

迪亚哥站起来,手插在口袋里,并不去接。赫特·潘兹举得手都酸了,“你还要不要啊?”

 

 

迪亚哥·布兰度焦躁地点了根烟,环顾一圈周围鲜花又掐灭,咬了咬牙,豁出去一般。

 

“送你的。”

 

他闭着眼睛说。

 

 

(END)


Ps:彩蛋是当初刚有这个功能随便试的,里面只有一张小萨摩耶的图片,不用特意去解锁,读完故事笑一笑就好了,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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